月亮慢慢地从对面的老柳树枝中间爬上来，满月！玉盘生辉，桂树吴刚清晰可辨！是快中秋了吧？还早着呀，这轮月从何而来？我查查日历，哦，日子过糊涂了，中秋还有一个月，今天是七月半！七月半是鬼节，想到这个我不禁有点畏缩，鬼节值班，而且还是一夜！当初刚工作的时候也要上夜班，遇到鬼节我就死活不愿意上，因为听说鬼节不在家里过死后要变成野鬼的。现在当然不会去相信这个，不过关于鬼节的回忆太多了，忍不住又想到了小时候……

还是关于我父亲的，那些年他迷上了斗蛐蛐，每到夏天的晚上九十点钟左右，他总要出去捉蛐蛐，之前就坐在门前岸上乘凉。我们这些小孩子在七月里的晚上是不敢到草堆里去抓萤火虫的，小尾巴似地跟着爸爸，于是爸爸就和我们讲他关于鬼节的事情。他说有一个七月十五的后半夜，月亮也和今晚一样大，他在我们家东面的部队前一片荒地里翻开石块，连抓了三只好蛐蛐，喜滋滋地收拾竹筒、网罩等家什，把手电筒塞进布包打好结，准备站起来的时候，突然发现离他五步之外站着个人，七月里的天还很热，可那人在月亮下爸爸看得很清楚，戴着解放军的皮帽子，两边的翻毛垂下来罩住了耳朵，穿着一件厚棉袄，棉裤还扎着腿，背对着他。爸爸唬了一下，大声喝道：“你是哪个？”那个背影也不回头，就站着，爸爸心里知道那天是个什么日子，这样的天气，这样的穿着，悄无声息地站着不动，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，心里有点会意了，见这物不来招惹，就从他身后走过去，走了几步想想还是要去看个究竟，那物已经背对着他蹒跚往前走了，前面是一条通往江边的路，等到爸爸再解开布包拿出手电筒来的那一会儿工夫，那物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，爸爸看着这个背影发呆，这高矮，这胖瘦，这背影，像极了我死去的奶奶！我们听了汗毛倒竖，就问如果你真凑近看的话是不是会很吓人？会吐着舌头？爸爸说如果真是你奶奶我倒真后悔没追过去，见见也好的。我们于是就很奇怪，害怕着的同时也想看看鬼是什么样子的。
爸爸说深更半夜里捉蛐蛐，常常会碰到奇怪的事情，有一次也是在凌晨二点多钟，他走在田埂上，下面田里有个老头，带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，蹲在田里，还有微微的火光，不知道在干什么，田的附近没有人家，他没有去问也没有靠近，但就心里奇怪。我和妹妹私下里讨论，大概老爸心里对鬼神也是有点敬畏的罢？要不然，每次作飨时他总要对在吃饭的祖宗说，保佑我发财！我们老是反问他，你不是信马克思不信鬼神的吗？他只回答是祖传的做法不能扔掉，我们就很不以为然。不过后来有一件事，让我们看出来其实老爸是真的不信，那天妈妈突然上吐下泻，说这是外婆生前常犯的病，一定是被她相着了，赶紧回家拿个碗，盛半碗水，再拿三根筷子，一边口中祝祷喊着外婆的名字，一边向筷子上浇水，很快，三个筷子竖在碗里了，妈妈长舒一口气，说：“好了。”就去床上休息。爸爸回到家，看见这个情景，哈哈哈地大笑，说你信不信我叫活人的名字这筷子也会竖起来，我和妹妹当然不信，于是老爸另外拿一个碗三个筷子，和妈妈一样浇水在筷子上，口中叫着邻居财兴的名字，不一会儿，筷子真的竖起来了！比妈妈祝的还稳！爸爸说，“三个筷子在碗底形成一个稳定的平面，筷子中间又含了水，结成了一体，不叫谁名字也会竖起来呀！”我们恍然大悟，暗暗惭愧学到的知识被蒙蔽，后来因为这件事，妈妈被爸爸笑了好多年。
再小些的时候，住在前面的拖鼻涕阿婆来我家串门，说前面村上一家人家男人睡觉睡得几天不醒，没办法去关亡，说是他去投胎了，投了一个猪，就在邻村，于是家里人去找到了这生猪的人家，那人家因为猪下的十几个崽子只有这一头崽是公猪，怎么也不肯弄死，后来花了好多钱才买回了这只小公猪崽，弄死了，这个男人悠悠地醒来，说做了一个梦，梦见一车的漂亮女人向他招手，他就飘飘地跟着上了车，车开向一个非常明亮的地方，不想怎么是去投猪胎！我听了不信，说你讲的是故事吧？旁边的巧宝大娘说：“你生出来的时候屁股上还青的呢，那就是被阎王爷一脚踢青的，因为投猪的路是亮的，投人的路是黑的，投胎的不敢走黑路，就被踢来了，你不信，你投胎前还被称过的呢，你看看你耳朵上的那个洞，那个叫做秤扎钩!”是啊，我耳朵上千真万确是有个洞的！于是我就老是猜测我上辈子是什么转世的。
后来跟爸爸学会了游泳，爸爸忙了管不着我的时候我总兴奋地要自己一个人去河里冷浴，妈妈又跟我讲，那条河里自从十几年前淹死了一个小孩，这死掉的孩子因为是野鬼，投不了胎，就要找替，于是每年都要淹死一个，的确是的，我每年都听说那条河里要淹死小孩的，于是我就常常打听今年淹死人了没有，不淹死人是不敢去的，连从河边路上走过都提心吊胆，深怕河里伸出一只手来把我拉下去。又想起爸爸给我讲黄六郎的故事来，说一个淹死的鬼叫黄六郎，几次有人落水他都去救上岸，错过好多次投胎的机会，后来感动了神，就成佛了。我对这个鬼心里生出了敬佩之意，后来长大了看聊斋故事，原来爸爸肚子里的故事全在这里了！呵呵，以后我就迷上了看书，只是不能讲得和爸爸一样好。

月亮升得很高了，在路灯的映衬下失去了我儿时所见到的奇异光芒，街上有妇女领着自己的小孩，敲着脸盆，这一处那一处地烧纸钱，买通路上的死鬼，不要来找替，请这些鬼保佑她的小辈们出入平安，我却认为这些烧纸钱的人比鬼还可怕，有钱能使鬼推磨，不是这样讲的吗？不去想了，今晚一个人值班，会不会真遇到什么鬼？要真能碰到，我倒希望是个有才华的鬼，陪我说话到天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