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年景滩上春旱，黄稍的麦苗长得无精打采。豆地像生了头疮的脑袋，缺苗缺得蝎虎。干裂的垄沟，人和牲畜走过能腾起老高的尘土。地头草棵上爬着许多小黑虫，叶子都快吃光了。
打懂事以来，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旱情，今年的收成肯定完了。想到这，春子妈一边往回走一边摇头，叹气声打远都能听见。
是啊，指望今年种地出点钱，照这样，地底子钱都要泡汤了，真是越渴越吃盐。
年纪大了，心事越来越重，胡思乱想了一道，刚开院门，就听见屋里的电话铃响了。春子妈进屋拿起电话，听见女儿春子哇哇的哭声。
女婿招供了。
尽管是在预料之中，老太太还是有些接受不了。哭天抹泪的声音，弄得院子里的黄狗叫了好几阵。
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，院子里陆续来了一些人，听了春子妈的叙述，大家无不感到震惊。谁也不相信城里年三十抢劫杀人的案子是春子女婿干的。
“不会吧？春子女婿多好，我家买奶牛的钱，就是春子女婿帮忙给贷的。”东院刘婶喃喃地说。
“他再糊涂，也不至于杀他表叔，肯定是公安局那帮人弄错了。这些人，成事不足，败事有余，春子爹的案子到现在也没破。”北院愣贵嚷了几句。
春子女婿叫黄钢，在城里信用社上班。春子能找个城里的对象，这在村里也是一件有头面的事。小伙虽然长相一般，但为人较为厚道，挺有人缘，许多人都羡慕春子有福气。
别人不相信，春子妈心里最清楚不过。

二
春子早就知道黄钢到二叔那耍钱，看见输钱后丈夫那懊恼的样子，她在埋怨的同时，过多的是迁就。
她很爱丈夫。
春子辍学早。十六岁时，春子爹在上地干活时，中了水库里打野鸭子的流弹，人当时就没气了。父亲死后家里没了顶梁柱，生活所迫，春子初中没毕业就去城里打小工养家糊口，供弟弟上学。她每天赶早骑自行车到县城，下班再骑回去。尽管家在城郊，风里来，雨里去，也吃尽了苦头。
那年秋天，春子回家路过水库边苞米地时，被放牛的光棍拽进了地里。
瘦弱的春子死活不依，上衣撕破了，乳罩撕断了。
正在水库边钓鱼的黄钢听到了春子的喊声，毫不迟疑冲了过来，虽然保住了春子的贞洁，却被老光棍的镰刀砍伤了肩膀。结婚后，每当春子抚摩黄钢肩膀上的伤疤时，春子就发誓，今生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的男人。
春子曾经下过狠心，只要黄钢不再玩，过了年就把集资楼卖了，替他把赌钱的欠帐还清，让他远离麻将。谁知，女婿竟然干出这样的蠢事。
做蠢事的还有春子本人，她因为烧了一件被害人的皮大衣，也触犯了法律，在交了抵押金后被取保候审。

三
春子一天没来，她当雇员的“雨霖铃”服装屋销售额直线下降，老板杨河急得嘴起了泡。
小城不大，破案的详情，没等媒体的发布，早已家喻户晓。
有人说：人虽然放了出来，现在是取保候审，早晚会收进去。“
有人说：“春子有揭发检举的表现，可能会免于起诉。
看着满屋的服装，杨河对媳妇说：“再找个雇员吧。”
杨河媳妇说：“春子人在外面，就给她留着吧。她上有老，下有小，摊了这么个事，今后的生活肯定要难。能帮她一把就帮一把吧。”
“寒蝉凄切，对长亭晚，骤雨初歇。”杨河背起了柳永的《雨霖铃》。
“别整那没用的，你要是顶一个，还用雇员。”杨河媳妇气囔囔地说。
杨河当老板这是外人的看法。其实他是给自己媳妇打工。杨河文笔不错，有点小名气，也有点傲气。他不愿给单位的头头溜须拍马，人不太得志。前几年离开学校，成为自由撰稿人。看他闲得慌，在春雷商场租屋卖服装的媳妇，又给他租了一个时装屋卖服装，春子是他家的雇员。
下班时，媳妇让杨河同她去春子家看看，安慰安慰，了解一下情况。
杨河和媳妇到了春子家的时候，春子正哭天抹泪。春子妈也从乡下赶来，同来的还有春子的几位亲戚。
屋里的人很多，有劝的，有哭的。
“我丢不起人哪”。春子喊。
“想开点，那事又不是你干的”。有人劝。
“我不想活了”。春子又嚎。
“别说这话，得为孩子和你妈着想”。有人继续劝。
杨河插不上嘴，心里直难受，想到门口呆一会。正推门的时候，与要进门的罗卉来个对头碰。
罗卉也在春雷商场当雇员，是春子的好朋友。
“你家不有事吗？”杨河问罗卉。
“程发中午喝酒又喝多了，躺在壕沟里不起来，邻居怕出事给我打电话。”罗卉气呼呼地说，说完就进屋了。
杨河看着罗卉的背影，心里更为难受。

四
杨河是十年前相遇罗卉的。
那时的罗卉高中刚毕业，由于高考落榜，便到曙光商场当雇员，她的老板是一位南方人。
过了两个本命年的杨河正在学校里教音乐，不知什么原因，突然开始不务正业，心血来潮搞起了文学。
那时中国的朦胧诗刚刚兴起。能写诗的人突然多了起来，左一个社团，右一个社团，文学青年多如牛毛。
杨河写诗近乎痴迷，整天看书写作，老大不小的还没找着对象。
有天读完戴望舒的《雨巷》，心中正琢磨那位“寂寥空巷中忧愁的姑娘”。便去商店买西服，因为教数学的侯老师要为他介绍一位姑娘。
不修边幅，头发蓬松的杨河不会被商店的人注意，正值妙龄的罗卉却被杨河发现了。
站在柜台里的罗卉，眼神中淡淡的忧伤，好象刚从《雨巷》中走出来。
那年买西服的杨河，并没有去看对象，弄得介绍人好几天没搭理他。“哼！你杨河有啥牛，不就会诌几句顺口溜，那狗屁文章有什么用？”
文学可以改变人的命运，也可以让人陷入迷途。
罗卉丁香般忧伤的眼神，打动了杨河，杨河对这位女孩有了深深的印象。
学音乐、爱写作的杨河，却天生胆怯。面对一位年龄相差较多的女孩，很有自知之明，他没有向这位女孩示爱。现实里，这位女孩也不会接受他这样的男人。
杨河再没有去那家商场，不被打搅的罗卉也不认识杨河这个人，带着她丁香般忧伤的眼神，同杨河生活在一个城市。想知道美貌的女孩为什么忧伤，成了杨河心中最大的奢望。
几年以后，结了婚的杨河去外地闯荡，离开了这座县城，更远离了那位有着丁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