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夜
天又开始大把大把地洒起了雪花。城市的上空完全被一层白给覆盖了。这是今天冬天的第一场雪，是在夜半时分下起的。鲜少有人在雪中行走。
阿婆张氏是鲜少人之一，还有她的老伴。
喧嚣的城市总有些好处，譬如夜半时分还有路灯亮着，才能为拉着老伴艰难赶路的张阿婆指清回家的路。即便是如阿婆那样瘦弱的身子，踩在那积了一层的雪上，仍是嘎吱嘎吱地响着，在夜里极为清晰。
“死老头，叫你待在原地等我，害我一通好找。”张阿婆最终骂骂咧咧的，口中不断地喷出雾气来，一团又一团，却很快地被冷空气同化消失了。
“啊——啊——”一旁的老伴抗议了起来。
张阿婆好笑地看他一眼，继续踩着雪往前走，“是，是，我知道你是去给那小娃娃找气球去了。可是，你没看那小娃娃的娘是咋地看你的？你呀，都多少回了，好心没好报的道理又不是不懂。”
老伴一听，脸上一阵白，而后慢慢地把脑袋耷拉了下去。任由张阿婆将他拉着往前走。
“该死的瘟天，咋又下起雪来？没完没了的，还让不让人活了？”没走开几步，张阿婆便又开始骂骂咧咧了起来，“哎，这年头是越来越难活了……”
老伴听着，却也没听到。他的眼睛朝不远的一户人家看去。那是一栋洋房，整座房子都亮着灯，好看得不得了。里面传来一阵欢笑声，有大人，也有小孩，还有小狗的叫声。
听着，看着，他的脚步走得更快了。
“诶？”张阿婆一阵纳闷，“你咋地走这么快？后头有鬼追着你呀？”
老伴一听，怔了怔脚步，而后又慢了下来，依旧耷拉着脑袋。
张阿婆见状叹了一口气，“哎，咋就摊了一个你这样的男人，你说吧，前些年还好，虽说这嘴巴不能说吧，倒也还算耳聪目明的。如今倒好了，眼睛不好使，耳朵也不灵光了，还得让我四处地牵着你，你说我一把老骨头哪里能带得动你呀……”
正说着，她忽然停下来了，转头看向身后半天不肯动一下的老伴，疑惑地问道：“咋了？说你几句不开心了？”
老伴摇了摇头，忽地伸手指向左侧。张阿婆抬眼望去，只有一条昏暗的小胡同。
“咋了？”张阿婆立刻撑大了眼，“你听见啥了？”
老伴立刻点了点头，手却仍指着，不肯放下来。
张阿婆连忙死死地拉住他，“既然这样，还是赶紧回去吧，大毛二毛三毛还在等着暗门呢！”说着，便要拉他走。
可谁知，他竟纹丝不动地杵在那，一双脚像是扎了根似的，单薄的身子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力。
“你这该死的老头！”张阿婆开始咒骂，“你作死呀？还要不要回家了？”
那老头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，用那双浑浊的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老伴，手仍指着那个昏暗得让人不敢前去的角落，口中“啊——啊——”地叫个不停。
“你……”张阿婆差点就怒了，但很快，她就闭上了嘴，耳朵竖了起来，听了半晌，才又眯起了眼，对上老伴，“你是说……”
老头像是一下子明白她的话，立刻兴奋地点了点头。
张阿婆撑大了眼，而后咽下一口口水，紧张地呼出一大口气，拉住老伴的手，“走，去瞅瞅！”
老伴一听，忙乐颠乐颠地往那个方向走去，这一回，倒是变成他拉着张阿婆走了。
张阿婆立刻失笑了，却也没耽误了功夫，往那小胡同里快步走去。那踩在雪上的声音愈加铿锵有声。
胡同里一片黑暗，只借着丁点的光，他们俩人才能有惊无险地往前走。越里头，他们听到的那个声音才更加地清晰起来。
“老头，在哪边？”张阿婆又吸了一口气，略显紧张地问道。
“啊——啊——”老伴嘶哑的声音传开，张阿婆立刻感觉到他将自己的手拉到了另一边。
这一回，彻底地变成他拉着自己走了。
不知道又走了多远，终于，老头停了下来，然后拉着张阿婆蹲下身。没等阿婆说什么，他先放开了她的手，双手从地上捞起一个什么东西，举步就往进来的路上走回去。
“等等！”张阿婆立刻拉住他的衣服，“你个死老头，居然不等我！”
老头立刻放慢了脚步，任老伴拉着自己的衣服，朝着有光的胡同口走去。
很快，他们便到了路灯下。再看他们时，老头的手上已抱了一个用棉被包裹的小婴孩。
低头看着手中小婴儿的老头脸上顿时像绽开了一朵花来，跟在他身后的张阿婆更是诧异不已地长大了嘴。
“好漂亮点的小娃娃！”口中是不由自主的赞美。
老头一听，捣蒜似的点着头，眼睛却不舍得离开那小娃娃。
张阿婆笑看着，忽地脸上的笑又瞬间不见了。
“老头，还要养吗？”张阿婆看向老伴，皱着脸问道，“家里的那几个我们已经养不起了……”说着，便是重重地叹口气。
刚说完，老头便一脸严肃地转头看向她。张阿婆一抬眼，便见了那双满是谴责的眼，顿时又是叹气。
“好吧，养吧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！”
一说完，老头便是高兴地笑了起来，低头便是往张阿婆的脸上亲了过去。
灯光下阿婆的脸顿时红了起来，“死老头，你作死，光天化日之下，你做啥呢？”张阿婆又是气又是骂。
老头却是低低地一笑，继续低头逗着怀中的小婴孩。
张阿婆伸手擦了擦脸，笑着咒骂了几句，便也低头看着那粉嫩地小婴儿笑了起来。
“这小娃娃长得可真好看，真是哪个狠心的娘竟做出这样的事儿来，真个是不怕天打雷劈！”眼见着这样好看的娃娃对着自己笑，张阿婆不免地又骂骂咧咧起来。
老头也不看她，只一个劲地逗着小婴孩玩儿，搂紧了小棉被，便大步地朝前面走去。
“嗯，是该早些回去，生多一些火，免得小娃娃着凉了。”张阿婆又念叨着，“老头，你说这娃娃应该是有三个月了吧！三个月，嗯，幸好，家里还有些奶粉，可以跟草儿共用……哎，看来，俺明儿又该多走些地方了，这年头的垃圾也不好检了……”
路灯下，张阿婆絮絮叨叨地念着，老头则是低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，自顾自地逗着怀中的小孩，一路往前走。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，一串串脚印印在雪地中，一阵阵婴儿的哭声由近及远，直到最后再也听不见。